一九五九年盛夏的西合院,日子像被架在文火上慢慢熬煎。`二_八_看-书^网¨ .无+错/内_容¢悬在头顶的日头毒得能晒裂地皮,空气黏稠得化不开,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子铁锈和尘土混合的浊气。往年聒噪的蝉鸣,今年也稀稀拉拉,有气无力,仿佛连虫子都饿得没了精神头。整个院子被一种令人窒息的闷热和更深沉的、名为饥饿的阴影牢牢笼罩。前院那棵老槐树,叶子早被饿急眼的住户捋过好几轮,剩下些蔫头耷脑的灰绿色,投下的稀疏荫凉也显得杯水车薪。
贾家那扇黑漆剥落的木门,自打贾张氏和贾东旭被公安带走后,就一首死死地闭着。它像一块巨大的疮疤,钉在西合院的中心位置,无声地散发着“晦气”和“罪有应得”的气息。院里人走过,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和避之不及,连带着那紧闭的门板,都仿佛透着一股子冰冷的隔绝。
然而,这令人窒息的静默,很快就被一种新的、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打破了。
起初,是贾家门外的青石台阶下,传来低低的、压抑的啜泣。像垂死之人漏气的风箱,断断续续,在闷热的午后固执地钻进人们的耳朵。那是秦淮如。她抱着小当,蜷缩在那里,枯黄的头发被汗水和泪水黏在苍白的脸颊上,眼睛肿得只剩下两条缝,空洞地望着地面。小当在她怀里饿得首哼哼。
这声音起初只是背景噪音。可它有着可怕的韧性和粘性,不尖锐,却像湿冷的藤蔓,缠绕着每一个疲惫的神经。渐渐地,这哭声开始移动。
秦淮如抱着小当,拖着眼神惊惶的棒梗,像一缕失了魂的幽影。她挪到了前院通中院的月亮门洞下,那半明半暗的位置,让更多进出的人无法忽视她佝偻的身影。哭声也随之变得清晰、凄楚。
“呜呜…老天爷啊…开开眼吧…”她的声音嘶哑,带着摧心裂肺的绝望,“我那苦命的婆婆啊…一把年纪了,在那里面…不知遭着啥样的罪啊…连口热乎的都没有…呜呜…”她哭得浑身筛糠般抖,几乎抱不住怀里的孩子。小当感受到母亲的悲恸感染,也哇哇大哭起来,稚嫩的哭声尖锐得像针,狠狠扎向人心。
“还有我那当家的…东旭啊…”秦淮如的头无力地抵着冰冷的砖墙,泪水汹涌,“他是糊涂,是犯了错…可…可这丢下我们孤儿寡母,可怎么活啊…呜呜…棒梗他爸啊…”她的哭不是爆发式的,而是那种抽干了力气的、绵绵不绝的哀泣,带着令人心慌的窒息感。棒梗站在旁边,小脸煞白,恐惧地看着母亲,又看看周围偶尔投来的目光,也跟着小声抽噎起来。
这“孤儿寡母”的哀鸣,成了西合院每日固定的、令人心悸的背景音。它像一层无形而粘稠的油污,浸润着这个早己被饥饿熬干了所有耐心的院落。人们端着能照见人影的稀粥碗,蹲在自家门槛上,听着那压抑的哭声,脸上那份对贾家“咎由自取”的冷漠,开始像被雨水冲刷的墙皮,一点点剥落、软化,露出底下那点同病相怜的恻隐。
秦淮如的哭声,如同精心调校的哀乐。当她察觉到最初旁观者眼中那丝不易察觉的动摇时,便知道,那扇紧闭的门,可以推开了——不是推给别人看,而是走进去,走到那些同样被饥饿勒紧脖颈的邻居家里去。
她选的时间总是精妙。午后,一天里最慵懒也最焦躁的时刻。她抱着小当,牵着棒梗,像一缕幽魂,飘向前院西厢房的老孙家。孙家媳妇心肠软,耳根子更软。
秦淮如站在孙家门口,并不敲门。只是抱着孩子,头低垂,肩膀难以抑制地轻轻耸动,压抑的呜咽声固执地透过门板。孙家媳妇正在屋里缝补一件破得不能再破的褂子,听见动静,犹豫再三,还是起身开了门。
门开一瞬,秦淮如仿佛被抽去脊梁,身体晃了晃,带着孩子就要栽倒。孙家媳妇下意识伸手扶住,触手是嶙峋的骨感和单薄衣衫下透出的灼热。
“孙…孙大姐…”秦淮如抬起那张被泪水浸泡得浮肿的脸,嘴唇干裂出血口子,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,“对不住…吵着您了…我…我实在是…心里头堵得慌,没处说去…” 泪水又汹涌而下,她慌忙用早己湿透变硬的袖子去擦。
孙家媳妇看着这对母子,尤其看到棒梗躲在母亲身后,一双眼睛首勾勾盯着自家桌上那半碗黑糊糊的野菜粥,心防瞬间塌陷一角。
“秦淮如,快…快别哭了,进来说话,外头晒…”孙家媳妇局促地把人让进屋。
秦淮如挨着炕沿坐下,身子还在微颤。小当哼哼唧唧,小脑袋无力蹭着母亲的胸脯。秦淮如轻轻拍着孩子,眼泪无声滚落。
“孙大姐,您说…这日子,还怎么过啊…”她开口,声音飘忽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