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流火,交道口派出所那几间平房,此刻活脱脱成了蒸笼,窗户洞开着,却连一丝儿风都吝啬钻进来。¢小^税!C`M`S_ .蕪′错¨内~容-墙上那面“坦白从宽,抗拒从严”的红字标语,颜色也仿佛被这闷热烤得褪了几分。
审讯室里,气氛更是凝滞得能拧出水来。老旧的木头桌子被磨得油亮,边角都起了毛刺。王建国端坐桌后,一身旧式警服,肩章上的星徽在昏暗光线下也显不出多少威严。他脸上没什么表情,只有眉心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纹,那是常年和鸡毛蒜皮、刁钻油滑打交道留下的印记。他指间夹着半截自卷的“大炮筒”,烟灰积了长长一截,也顾不上弹掉,只偶尔抬眼看一眼对面。
桌子对面,贾张氏佝偻着背坐在一张硬邦邦的木头凳子上,那凳子腿似乎还短了一截,让她坐得很不舒服,身子扭来扭去,活像屁股底下生了刺。她身上那件灰布褂子沾着上午撕扯时留下的灰土,领口歪斜,几缕花白头发汗湿地贴在额角鬓边,眼神却像受惊的老鼠,滴溜溜乱转,警惕地打量着这间不大的屋子,又飞快地瞟一眼王建国,再瞟一眼旁边那个低头记录的年轻公安。
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、汗馊味,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、属于“公家地方”的压抑气息。
王建国终于把烟头在桌脚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罐头盒里摁灭,那盒子底积了厚厚一层黑黄的烟灰和烟蒂。他清了清嗓子,声音不高,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,在这闷热里猛地划开一道口子:
“贾张氏。”他开口了,目光平平地落在她脸上,“说说吧,许大茂是怎么伤的?从头到尾,怎么动的手,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。”
贾张氏像被针扎了似的,浑身猛地一哆嗦,差点从那矮凳上滑下来。她下意识地挺首了那水桶般的腰,双手紧紧抓住膝盖,指关节都泛了白。那张刻薄的脸上立刻堆满了夸张的冤屈,声音陡然拔高,尖利得刺耳:
“哎哟喂!我的青天大老爷啊!冤枉!天大的冤枉啊!”她拍着大腿,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桌面上,“我老婆子一个,黄土埋半截的人了,我能打谁?是他们!是许大茂和他那挨千刀的娘许王氏是他们先欺负我老婆子,欺负我可怜孙子棒梗啊!他们俩把我老婆子按在地上打啊!您瞧瞧,您瞧瞧我这胳膊肘子,还有我这后腰……”
她说着就要去撩那油腻的灰布褂子,作势要展示身上的“伤痕”,动作幅度大得差点把凳子带倒。
“贾张氏!”王建国猛地一拍桌子,声音不大,却像一块冰冷的铁砸在凝固的空气里。桌上那个掉了漆的搪瓷茶杯盖子“哐啷”跳了一下。贾张氏撩衣服的手僵在半空,被这突如其来的威势慑住,剩下的话全噎在了喉咙里,只剩下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息。
王建国身体微微前倾,那双阅尽世情的眼睛锐利如鹰隼,牢牢锁住贾张氏那张瞬息万变的脸,一字一句,清晰无比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:
“收起你这套!这里是派出所,不是你们南锣鼓巷95号院!撒泼打滚、颠倒黑白,在街坊邻居跟前或许能糊弄一时,在这儿,没用!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旁边记录的年轻公安,又转回贾张氏脸上,语气是洞悉一切的笃定:
“上午,我们去你家拿人。你在屋里骂街,骂得震天响,整个后院都听得见。你骂许大茂‘活该挨打’,你还亲口嚷嚷‘撞死那王八羔子活该’这些话,我听得清清楚楚,旁边这两位同志,”他用下巴点了点旁边两人,“也都听得明明白白!”
贾张氏的脸“唰”地一下白了,血色褪得干干净净,嘴唇哆嗦着,想辩解,喉咙里却只发出“嗬嗬”的、被扼住似的声响。王建国的话像一根根冰冷的钉子,把她牢牢钉在了原地。她上午确实骂了,骂得痛快淋漓,把积攒了半辈子的恶毒都泼洒了出去,只图一时口舌之快,哪里想到隔墙有耳,还是公安的耳朵!
王建国根本没给她喘息狡辩的机会,声音沉稳,却步步紧逼:
“所以,现在抵赖,晚了,还有,”他拿起面前一张薄薄的笔录纸,抖了抖,“你的孙子贾梗,棒梗,我们也问了。那孩子倒是说了实话,许大茂根本没动他一根手指头。你们院里的邻居,有好几个人亲眼看见是你,贾张氏,先是像头疯牛一样撞上去,把许大茂撞了个大跟头,接着扑上去又抓又挠!人证物证俱在,你还想怎么狡辩?”
他“啪”地将那张纸放回桌上,声音陡然加重,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审判意味:
“贾张氏,政策你是知道的,‘坦白从宽,抗拒从严’。现在,是你自己争取从轻处理的机会。老实交代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