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帝国“书同文”的雷霆风暴中幸存的原因之一——太过古老,太过晦涩,若非家学渊源或刻意钻研,常人根本无法辨识。张良的手指,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,轻轻抚过那些凹凸有致的古老文字。指尖传来的冰冷、粗糙的触感,与木牍竹简本身的厚重,形成一种奇异的质感。
这卷兵书,是博浪沙行动前,那位神秘莫测的“仓海君”所授。仓海君其人,如同迷雾中的幻影,无人知其确切来历,只知其通晓天下秘辛,收藏无数奇书异术。他选中了张良,看中了这个亡国贵胄心中燃烧的复仇之火与不世出的才智。仓海君将书交给张良时,是在东海之滨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,简陋的石室里只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。老人枯槁的手指摩挲着简牍,声音嘶哑如同砂石摩擦:“此乃兴周灭商之器,亦为诛暴复国之刃。然兵者,凶器也,用之慎之。得其形易,悟其神难。形者,战阵杀伐之术;神者,天地人心之道。” 言毕,老人便隐入风雨,再无踪迹。
“得其形易,悟其神难……” 张良喃喃自语,声音干涩沙哑。博浪沙一役,他自认为算尽机关:利用驰道新通、地势开阔、皇帝巡狩必经之地的天时地利;耗费重金,假手于东海擅长机关铸造的力士,秘密打造了那枚需以巨弩或绞盘发射的万钧铁椎;甚至精确计算了车队行进速度、风向风速,务求一击必杀!这难道不是“形”的极致运用?可结果呢?功败垂成!七名忠勇之士血染黄沙,义兄张成舍身断后,自己亦如丧家之犬,身负重伤,惶惶然逃窜至这楚地边城。
失败如同冰冷的毒蛇,噬咬着他的心。他闭上眼,博浪沙那惊天动地的轰鸣、金根车粉碎的惨烈景象、张成那声撕心裂肺的“子房快走!”、还有那枚深深嵌入大地、刻着巨大“亥”字、沾满血肉的铁椎……一幕幕如同梦魇般在眼前闪回。尤其是那“亥”字!它像一个冰冷的诅咒,一个荒谬的预言,与那被擒死士临死前嘶吼的“始皇帝死而地分”的谶语纠缠在一起,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。
“亥…终结?” 张良猛地睁开眼,眼中布满血丝,充满了不甘与困惑。他难道真的触犯了某种不可知的天命?难道暴秦的气运真的还未终结?复仇之路,竟如此艰难?
胸中翻腾的激愤与伤口的剧痛交织,一股腥甜涌上喉头。“噗!” 一口暗红的淤血再也压抑不住,猛地喷溅在面前摊开的简牍之上。点点血珠,如同凄艳的梅花,迅速在古旧的木牍竹简表面晕染开来,与那些古老的蝌蚪文交织在一起,触目惊心。
张良看着简牍上的血迹,又低头看看自己沾满污秽和血渍的双手,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。复国?复仇?凭这残破之躯,凭这卷染血的兵书?何其渺茫!他颓然地将头抵在冰冷的墙壁上,粗重地喘息着,肩头微微耸动,无声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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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头渐渐升高,巷子里的喧嚣也浓郁起来。隔壁传来妇人舂米的沉闷声响,孩童追逐打闹的嬉笑声,还有货郎拖着长腔的叫卖:“卖——饴糖嘞——又甜又粘的饴糖——”
这世俗的声响,与张良所处的绝望死寂,形成了刺耳的对比。他依旧蜷缩在墙角,眼神空洞地望着地上摇曳的光斑,简牍上的血迹已有些发暗。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,几乎要将他拖入黑暗的深渊。
就在这时,一阵极其轻微、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停在了他那扇破旧的木板门外。那脚步声沉稳、缓慢,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,既不似寻常邻里的随意,更不似秦吏搜查时的粗暴急促。
笃、笃、笃。
三声不轻不重、带着某种古拙意味的叩门声响起,打破了小屋的死寂。
张良悚然一惊!瞬间从颓唐中惊醒,全身肌肉绷紧,如同受惊的猎豹。他猛地抓向枕边——那里藏着一柄不足一尺的青铜短匕,匕身狭长,寒气逼人,是仓海君临别所赠,名曰“鱼藏”。冰冷的匕柄入手,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。他强忍剧痛,屏住呼吸,身体悄无声息地滑到门后阴影处,将耳朵贴在冰凉粗糙的木门上,凝神细听。
门外,再无动静。·x`i¨a?o*s¨h,u.o¢y+e¢.~c-o-m.只有风吹过巷子卷起落叶的沙沙声。
是追兵?还是见财起意的市井之徒?张良的心悬到了嗓子眼,握着匕首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。
片刻沉寂之后,一个苍老、沙哑,却异常平和的声音穿透门板,清晰地传入张良耳中,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,仿佛能抚平焦躁的灵魂:
“少年人,心中有恨,形骸有伤,莫要再自苦了。淮水汤汤,逝者如斯,然天行有常,不为桀亡,不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