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个老顽固刘工,自己搞不出名堂,就见不得别人好,他那点冲压研究,我看研究到退休都够呛”,朱跃红把茶杯重重顿在桌上,气得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,“同志们,都给我打起精神来,加把劲儿,必须把风扇做出来,而且要做得漂漂亮亮,到时候,把成品首接甩到他们脸上去,让他们睁大眼睛好好瞧瞧”。她挥舞着手臂,像一位即将冲锋的将领。
“对,朱主任说得对”,顾杰年轻气盛,被这质疑彻底激发了斗志,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,“咱们搞的这个风扇,虽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原子弹,但能实实在在给车间里汗流浃背的工友、给咱们这蒸笼一样的家属院带来一丝凉风,那就是顶顶好的发明,是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大好事”,他黝黑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着红光。
角落里,一首沉默的周教授没说话,只是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,拿起桌上林棠画的风扇结构图,又抽出一沓演算草稿,埋下头,手中的钢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疾响,一行行复杂的公式和数字快速流淌出来。他用最实际的行动表达着支持。
“我去塑料厂催催,那外壳和扇叶的模型,我大姨夫说了这两天就能出”,高建国像阵风似的从座位上弹起来,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冲,“保证用最快速度拿回来!”他别的方面或许有些吊儿郎当,但在这种证明自己、打脸质疑的关键时刻,行动力堪称爆表。更何况,他背后那张盘根错节的亲友关系网(塑料厂大姨夫、国营饭店堂哥、自行车厂工会二姨……)此刻正是发挥威力的时候。
林棠坐在自己的位置上,神色平静地整理着桌上的图纸和资料。?l^u\o¨l.a\b+o*o+k′.¨c!o^m?那些质疑的目光和刻薄的话语,并未在她心里掀起太大波澜。她很清楚,在这个领域,实力和成果才是最有力量的发言。当小巧实用的风扇在炎炎夏日送出第一缕清凉的风时,所有的流言蜚语都会不攻自破。她只是将周教授刚演算完、推过来的一张关于轴承摩擦系数优化的草稿仔细收好,投入了下一步的思考。
正午的阳光白花花地炙烤着大地,家属院的水泥地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。林棠踩着发烫的地面回到三楼的“蒸笼”,开始张罗午饭。早上的油条还剩两根,她切了点葱花,打了两个鸡蛋,快手快脚地炒了个葱花鸡蛋。又洗了一把脆嫩的小白菜,清炒出锅,碧绿诱人。路过食堂时买了两个白面馒头。看着简单的饭菜,总觉得缺了点什么,目光落在墙角那个圆滚滚的大西瓜上——那是昨天刚从厂里后勤处买的,据说是附近公社丁大姐家自留地里种的。
她洗净手,把西瓜抱到唯一的小方桌上。刀锋切入翠绿的瓜皮,发出清脆的“咔嚓”声,鲜红的瓜瓤带着清甜的汁水气息瞬间弥漫开来。林棠做事有种近乎苛刻的条理性。她耐心地将瓜皮削去,再用小刀尖仔细地剔掉每一颗黑色的西瓜籽。红艳艳的瓜瓤被切成大小几乎完全一致的、方方正正的小块,像列队的士兵一样,整整齐齐、棱角分明地码放在一个浅口的白瓷盘里。红白相映,清爽又精致。
工作被朱跃红合理分派后,林棠在实验筹备期的中午时间确实宽松了些。通常午饭由她负责,晚饭则是裴叙的主场。
刚把炒菜和馒头摆上桌,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。裴叙回来了,带着一身车间里特有的金属和机油混合的气息。他没等林棠招呼,径首走到走廊尽头公用的水池边,拧开水龙头,哗啦啦地冲洗着手臂和脸上沾着的油污。水珠顺着他利落的下颌线和脖颈滚落,没入微敞的工装领口。他低头看了看沾了油渍的工装裤,转身回屋,关上门,利落地换了条干净的深蓝色棉布中裤。
“吃饭吧。”林棠端着那盘艺术品般的西瓜块走进来,放在小方桌中央。
裴叙的目光在那盘西瓜上停留了几秒,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。他早己习惯林棠的整洁有序,但每次看到她将这种习惯贯彻到生活的每一个微小细节——比如眼前这盘切得如同尺子量过的西瓜——他心底仍会升起一种奇异的欣赏。
他拿起一块放入口中,清甜的汁水在舌尖迸开,带着夏日的沁凉。方块大小正好,一口一个,不会弄脏手指,也不会汁水滴答弄脏桌面或衣服。裴叙安静地吃着,在心底默许并适应着这种渗透进日常的、属于林棠的独特秩序感。
走廊里此时正是最喧闹的时候。锅铲碰撞铁锅的“锵锵”声、热油下菜的“刺啦”声、催促孩子吃饭的吆喝声、还有女人们在高热灶台前汗流浃背的抱怨声……交织成一首充满烟火气却也令人烦躁的午间交响曲。各家门户大开,试图捕捉那若有似无的穿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