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秀容川

月色溶溶，空气中却满是铁锈味，北秀容川的粮仓亮如白昼。

尔朱荣踩着粮车顶部的麻袋，陈年粟米在鹿皮靴底发出细碎的呻吟。他俯身抓起一把掺杂着砂砾的粮米，任由粗糙的颗粒从指缝间坠落。

“阿爷！”

尔朱菩提举着火把奔来，腰间佩玉在玄甲上撞出清脆声响。这个最受宠爱的尔朱家长子总爱在战甲外披挂玉饰，倒像是故意将尔朱氏的奢靡做给外人看：

“怀朔贺六浑的使者到了，言说中枢已经密诏柔然可汗领军南下。”

尔朱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长刀，刀脊映出他眉间那道旧疤——北地长期与柔然对峙，又有哪家壮士不曾在战事中留疤呢。

刀刃轻轻划过粮车外裹的油布，露出里面发黑的陈粟：

“这些年六镇折了多少兵士在柔然手里，我秀容川又岂能不知，那元家小儿这般着急着给阿那瓌递刀吗。”

粮仓深处突然传来铁链拖曳声。三十余名柔然战俘被驱赶着搬运粮袋。尔朱荣突然挥刀斩断最近俘虏的锁链，在惊呼声中用刀尖挑起那人下巴：

“看见这些粟麦里的砂石了吗？当年你们的可汗，就是这么给尔朱部送军粮的！”

使者踏入粮仓时，正撞见这血腥一幕。高欢派来的信使是位面容清癯的文士，却在血腥气里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。他靴底碾过满地砂砾，玄色披风扫过染血的粮袋：

“梁郡公好兴致，不知可曾备下这般厚礼款待柔然王师？”

尔朱荣放声大笑，尔朱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长刀，刀刃映出嘴角冷笑：

“中枢净是一群酒囊饭袋！之前让那志大才疏的元彧领兵讨伐破六韩拔陵已经是昏了头！现在又这般引狼入室，阿那瓌请来容易，要送走就难了！”

尔朱荣屈指弹在刀脊上，发出一声清越声音。他望着东北方向渐次亮起的烽燧，忽将刀尖指向帐中悬挂的地图：

“尊使现在就可以回去了，告诉贺六浑，阿那瓌是陛下亲自延请的贵客，秀容川尔朱氏向来以中枢马首是瞻，现下没什么良计，也无从款待！”

使者面色从容：

“高军主来时曾说，梁郡公承袭父祖爵位，可称得上是大魏擎天之柱，必不会坐视柔然如此狼子野心，荼毒北地。”

尔朱荣闻言狂笑不已，笑声震得粮袋簌簌发抖。他挥刀劈开最近的麻袋，陈粟中滚出的不是砂石，而是裹着油布的狼牙箭簇：

“我久居秀容川，却不想北地有贺六浑这般隽才！贺六浑既然称我为擎天之柱，我自然要让洛阳中枢看一看，何谓真正的国之栋梁！”

箭簇被他随手抛向东北角，簌的钉到墙上，倒是让柔然俘虏惊了一跳，尔朱荣语气淡淡：

“你让贺六浑且放宽心，秀容川绝不会容那群狼崽子胡作非为！”

使者在粮仓中站定，望着尔朱荣前一刻因狂笑而显得倨傲，后一刻却又看不出情绪的面庞，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寒意。

他强作镇定，拱手道：

“梁郡公既有如此决心，那在下便先告辞，将此番话带回给高军主。”

尔朱荣收起长刀，缓步走到使者面前，俯视着对方，语气森然：

“回去带话给贺六浑，秀容川虽无意逐鹿，却也不是任人随意摆弄的软柿子。无论是谁敢把主意打到我秀容川的头上，我尔朱天宝必叫他们有来无回。”

使者离去后，尔朱荣转身回到粮仓深处，望着那些仍在搬运粮袋的柔然战俘，眼中闪过一丝狠厉。顿了片刻，突然高声下令：

“将这些柔然俘虏押下去，好好看管，说不定日后还有大用。”

尔朱菩提应声上前，指挥着手下将战俘押走。

待战俘与众人皆退下，粮仓内一时静谧。

“阿爷，”

不知何时，尔朱菩提又折返回来，声音打破了寂静：

“我们当真要与贺六浑一起与柔然为敌？洛阳那边……”

尔朱荣冷哼一声：“洛阳？他们只知纸上谈兵，若不是我尔朱氏和六镇守着这北地，大魏的北疆早就被柔然踏平。此番阿那瓌南下，必是有朝堂内奸勾结，妄图借柔然之手打压我等北地势力。”

正说着，一名亲卫匆匆进来，单膝跪地：

“梁郡公，方才接到线报，柔然前锋已至武川以北五十里，似有试探之意。”

尔朱荣眼神一凛：

“来得倒快！传令下去，全军戒备，让贺六浑那边也做好准备。告诉各军将领，不许轻举妄动，但若是柔然敢越雷池一步，格杀勿论！”

亲卫领命，疾步退下。

尔朱荣负手伫立，凝望着粮仓外浓稠如墨的夜色，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处。

“阿爷，柔然前锋来势汹汹，锐不可当。我军虽早有防备，然而兵力分散，若是阿那瓌倾巢而出，恐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