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旺嗤笑一声,转身,对着村民的厉喝:“看什么看!都给我听好了,明日卯时,河滩集合。少一个,老子给你们全村加役期!”
村民们绝望地低下头。便是那个被踹倒的老农,也挣扎着抬起头,浑浊的双眼望着马队消失的方向,那里面最后一丝微弱的、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冀,也如同风中的残烛,彻底熄灭了,只剩下死水般的麻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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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色如墨,沉沉压下,将涿州城高大的轮廓涂抹上一层黯淡的金红。
城郊官道旁,一处略显陈旧的驿站已然在望,门前挂着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晃,投下昏黄不安的光晕。驿站已被提前赶到的上官云阙等人悄然控制,驿丞和侍从战战兢兢地立在门边,大气不敢出。
萧砚一行抵达时,先遣那名派去查探的夜不收早已在简陋的厅堂中等候。见萧砚下马步入,他立刻迎上,单膝点地,声音压得极低,语速却快如连珠。
“禀主上,已查明。胥吏张旺,确系幽州府衙户曹司仓张预之亲侄。所谓春修急务,幽州府衙也确于半月前下达文书,言今春少雨,恐有旱情,命各县乡整修水利。明文规定:每户抽一丁,役期五日,府衙按丁每日支给口粮二升。”
“然,张预受命督办柳林河段后,私下命其侄张旺及心腹数人,于所辖各里加倍抽丁,每户至少二丁,役期私自延至十日,口粮则克扣大半,仅按丁每日一升粗粝发放,余者尽入其私囊。更有甚者,其以犒劳督工、器械损耗、河神祭祀等名目,向柳树屯、榆树庄、李家洼等十余村强索钱粮、鸡鸭,百姓苦不堪言,怨声载道。”
夜不收顿了顿,声音更沉。
“另查,张预其人,原为刘仁恭时一粮秣小吏。主上当年起兵幽州,扫平燕地,远征漠北王庭时,其确在后方参与过部分粮秣转运,以此自诩从龙功臣。其人善于钻营,先任涿州,后升幽州司仓,其人升任后,便开始在涿州甚或幽州编织关系,其党羽多为类似背景之河北旧人,彼此勾结,盘踞要害,常排挤汴梁中枢派任之官员。据初步密报,此类倚仗旧功、阳奉阴违、借机盘剥之行径,在幽州及邻近蓟、涿、莫、檀等地,并非孤例,已成风气。名单在此。”
他双手奉上一份写满蝇头小楷的密折和几份按着手印的村民证词。
驿站昏暗的油灯下,萧砚静静地听着。他走到窗边,推开半扇吱呀作响的木窗。窗外,是沉沉的夜色和远处涿州城墙上摇曳的灯火,更远处,是广袤无垠、沉浸在黑暗中的河北大地。
晚风带着初春的寒意灌入,吹动他额前几缕碎发。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唯有一双眸子,在昏暗中亮得惊人,冰冷地映照着灯下那迭厚厚的罪证和名单。
沉默在驿站狭小的空间里弥漫,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裂的轻微噼啪声。
向来大大咧咧的上官云阙与温韬一同垂手肃立,巴戈抱臂靠在门框的阴影里,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门外。李存忍所在的马车停在院中,厚重的帘子隔绝了内外,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飘散。
许久,萧砚转过身,手指在那份名单上缓缓划过,最终停在“张预”的名字上。
“公羊左。”
“卑职在。”公羊左立刻躬身。
“调兖州、曹州、青州,及汴梁北镇抚司本部所有夜不收,即刻北上。锁定张预及其党羽所有罪证,人证、物证、账册往来,务必铁证如山,不容半分抵赖。”
“同时,以此案为范,按此模式,从南向北,秘密彻查河北各州县所有官吏、转任军将。所有自诩河北旧人、从龙功臣者,一个不漏。”
“若有滥用职权,盘剥百姓,对抗中枢政令,阳奉阴违之迹,无论何人,皆搜集罪证,整理名录,标注罪行轻重。沿途所经各州县,一体照办。”
“罪证确凿者,名单先报于我。,我.的^书!城~ +更!新·最\全^人,暂时不动。”
“所谓各州刺史、安抚使、防御使……”萧砚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,平淡如常:“尽皆维持现状,不得打草惊蛇。若其本人涉案,一并列入名单。春耕水利之事,不得懈怠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投向东北方深邃的夜空:“明日,就不按原定行程了,向南,先去瀛洲。”
一旁的温韬脸色凛然,但没有出声。
调遣的夜不收,无一例外,尽数属于河南,而河北本地的沧州、瀛洲、幽州三部居然动都没动。至于萧砚的行踪,本来各地也并不知晓,就算是冯道,也只知道萧砚在巡视河北。
“卑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