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十七，雪霁初晴。!x^d+d/s_h.u¨.`c+o~m,前夜一场暴雪将宫城彻底裹入银装，檐角垂挂的冰凌在晨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寒芒。积雪压弯了松柏枝头，时有不堪重负的雪块“噗”地坠落，在宫道上砸出沉闷的声响。空气清冽得如同淬过冰水，吸一口，肺腑都似被冻得生疼。

乾清宫东暖阁内，地龙烧得极旺，暖意融融。允昭坐在宽大的紫檀书案后，身上裹着件厚实的银狐裘，小脸被热气熏得微红。他面前摊开着一本《孟子》，书页崭新，墨香犹存。卫明诚端坐在他对面的锦墩上，这位年逾六旬的老太傅，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深青色云雁补子官袍，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，面容清癯，眼神锐利如鹰隼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肃穆。

“陛下，”卫明诚的声音沉稳而清晰，带着金石之音，在寂静的暖阁内回荡，“今日，老臣为陛下讲解《孟子·告子下》篇。此篇乃圣贤阐述人性本善、仁义礼智根植于心之大道，尤为紧要。”他微微前倾身体，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允昭，“孟子曰：‘恻隐之心，人皆有之；羞恶之心，人皆有之；恭敬之心，人皆有之；是非之心，人皆有之……’此西端，犹如人之西体，缺一不可。陛下身为天子，统御万方，更当明此心性本源，以仁义为舟楫，以礼智为舵盘，方能……”

卫明诚的讲解深入浅出，引经据典，字字句句皆饱含着他数十载宦海沉浮、研读经义的心得与对君王的殷切期望。他语速不快，却字字千钧，每一个停顿都仿佛在等待皇帝的回应与领悟。福安侍立在允昭身侧，屏息凝神，大气不敢出，只盼着陛下能如往日般，至少面上显出几分专注。

然而，允昭的心思，早己不在眼前这承载着圣贤智慧的墨字之上。

他的右手缩在宽大的狐裘袖子里，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袋深处那块温润微凉的“寰宇星斗罗列棋”。那玄奥的纹理如同有魔力般吸引着他。昨夜小顺子神神秘秘地告诉他，这棋盘上的黑白星点，暗合天上星宿，若能参透其中排列的奥秘，便能窥见天机，甚至……能预知未来祸福！小顺子还煞有介事地指着盘面一角几颗看似杂乱的黑子说：“陛下您瞧，这几颗星子连起来，像不像一条蛰伏的龙？奴才听说，这预示着陛下您潜龙在渊，只待时机一到，必能……”

“必能如何？”允昭当时急切追问。

小顺子却神秘地压低了声音：“天机不可尽泄！陛下您是天命所归，自有神明庇佑，只需时时揣摩这星盘，机缘到了，自会豁然开朗！”这番半遮半掩、充满玄机的话，像羽毛一样搔刮着允昭的心尖，让他对袖中这块“神物”充满了无限遐想和探索的欲望。

此刻，卫明诚那关于“恻隐之心”、“羞恶之心”的谆谆教诲，在他听来，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棉絮，遥远而模糊。他只觉得老太傅的声音嗡嗡作响，像夏日里恼人的蝉鸣。他忍不住悄悄抬眼，目光越过书案，瞟向侍立在暖阁角落阴影里的小顺子。

小顺子垂手恭立，眼观鼻，鼻观心，一副再规矩不过的模样。但允昭却似乎能感觉到，他那低垂的眼帘下，正藏着只有自己才懂的、关于那神秘星盘的默契。允昭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了一下，随即又赶紧抿住，强迫自己将视线挪回书页上。`d?u!y?u-e!d~u?.·c\o/m′可那一个个方正的黑字，在他眼中却仿佛活了过来，扭曲跳跃，怎么也看不进去。

“……故曰：‘求则得之，舍则失之。’是求有益于得也，求在我者也……”卫明诚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一种金石般的穿透力，将允昭飘飞的思绪猛地拽回。

允昭一惊，下意识地抬起头，正对上卫明诚那双锐利如电、此刻却蕴含着深深失望与痛心的眼睛。那目光像烧红的烙铁，烫得允昭心头一缩。

“陛下！”卫明诚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沉痛，“老臣方才所言，陛下可曾听入耳中？‘求则得之，舍则失之’，此乃圣贤明训！陛下心不在焉，神思恍惚，莫非……莫非老臣所讲，竟如此不堪入耳，令陛下生厌？”

暖阁内死一般寂静。炭火在铜炉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，更衬得气氛凝重如铅。福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，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。

允昭被卫明诚严厉的目光和质问钉在原地，脸上那点强装的镇定瞬间瓦解，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慌乱和羞恼。他张了张嘴，想辩解，却不知从何说起。袖中的星盘仿佛也失去了温度，变得冰冷硌手。

“老臣……”卫明诚看着允昭躲闪的眼神和涨红的小脸，胸中那股忧愤之气再也压不住，他猛地站起身，花白的胡须因激动而微微颤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