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第一次乘坐这样空旷的客车,去一个只听从我的目的地。车上只有我们两个人,我坐在副驾驶,看着小客车风挡前挂着的小粽子,看它晃来晃去。全程,庾晖没有和我搭话,一句都没有。
庾晖的车里不仅无异味,还香得要命,香味来源是车前的那个不伦不类的卡通香氛盒,我猜想这和庾晖身上看着很干净的黑色羽绒服一样,都是出自庾璎的手笔。
我瞄见他撑着方向盘的大掌,那是一双出力气的男人的手,手背有斑驳粗糙的筋络和血管,我在猜,他的手心是否也和庾璎一样,有着杂乱的掌纹?
不会的,亲生姐弟,也不会一模一样的。
至少就性格就可见一斑。
庾晖把我送去超市,又在门口等我出来,他没有按照庾璎的交代拎两桶豆油,反倒在等待时甩了两个烟头。
他接过我手里的东西,放到车里。
回程,除了我的一声“谢谢”,也是一路无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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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是这天晚上,我和梁栋吵架了。
我万万没想到,让梁栋起怒的原因,就是这趟镇口小超市之行。
从我拎着两大袋东西回家,梁栋的态度就始终微妙,直到吃完晚饭,梁栋爸妈看完新闻回了房间,梁栋拽着我,把我拉进另一间卧室,然后悄声关上了门。
他居高临下质问我,今天为什么要当着他妈妈的面摆脸色?
我惊愕地睁大了眼睛。
什么叫,摆脸色?
“我只不过让你帮忙去超市带点东西回来,又没指使你干什么重活,你至于么?乔睿你摸着良心,从你来我家住这些日子,我和我爸妈让你做一点家务了没?”梁栋生气还不忘压低声音,“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开着免提呢,我妈当时就在旁边,你那沉默是什么意思?你在不满些什么?”
我更加愕然了。
愕然之外,还有些无奈。
当时梁栋打电话给我,我只是因为想不起超市的具体位置,而怔了几秒,就是这短短的几秒,落在话筒另一边梁栋和梁栋妈的耳朵里,就成了无声的不满。
他们误会了我。
“乔睿,你说话,你别一吵架就闭口不言的,我在跟你讨论问题!”
我抬头看了梁栋一眼,他的五官逆光,我没有也并不想看清他的表情。我转身,在床边坐下。
梁栋更生气了,他紧追到我面前:“你说话!你说话!”
我很头疼。
每次都是这样。我和梁栋交往这么多年,不是没有过争吵,只是每次争吵都是一样的模式??他一直在输出,而我一直在沉默。梁栋曾不止一次抱怨,和我吵架就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,有力使不出,因为我不给他任何反馈。
我就是这么个人。
我不喜欢矛盾,我不喜欢交锋,我喜欢一个人消化情绪,不可以吗?犯法吗?
但我越这样,梁栋就越抓狂,他双手锢着我的肩膀,摇晃:“乔睿,你总这样,是要气死我。”
我冷笑了一声。
其实我的肩膀很疼,手也很疼。梁栋家是步梯,我拎着两大袋东西走上楼,肩膀因此钝痛,手心也被塑料袋勒出红印,但我不说,梁栋也不知道。我在我的情绪里,他也在他的情绪里,我们像是两只鼓胀的塑料袋。
最后,这场“争吵”以梁栋的道歉为结尾。
就和以前无数次一样。
时间缓缓过去,梁栋自己就消气了,他坐到了我旁边,使劲儿揽住我的脖子,把我的额头往他肩膀上抵:“好了好了,我错了,我错了行不行”
我仍不做声。
“其实今天我心情很好,咱们不要为了小事扫兴,好吗?”
梁栋身上有烟味,我不喜欢。
他说话时,脖颈喉结微微震动,他说:“我今天接到公司的通知了。”
我一下子抬起了头:“是复工通知吗?”
“不是,”梁栋说,“是去年我跟的那个项目,奖金终于下来了你怎么那么想复工啊?”
我当然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