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启六年的春风,吹过李家塬时,还带着点虚弱的暖意,懒洋洋地掀不动多少尘土。¢墈^书+屋- /最+欣¨章~踕?庚^薪′快·塬坡上柳树的枝条,刚抽了些鹅黄的芽子,远远望去,像蒙着一层淡淡的绿雾。
李家塬后坡的祖坟地里,几棵老柏树静默地立着。李守业蹲在一座青石墓碑前,仔仔细细拔着坟头刚冒出的几根嫩草芽,动作很轻,像是怕惊扰了底下的人。拔下的草叶,被他无意识地攥在手心,慢慢揉搓着。
“他娘…”李守业的声音低低的,带着点沙哑,像是说给自己听,又像是说给那冰冷的石头,“日子…不安生哩。周家那个老东西,吃了恁大的亏,闷了一个冬天没响动!济生这孩子…胆子忒大了…带人堵人家门,撕破了脸皮…这事,周家怕是要记到骨头缝里去的…” 他顿了顿,手指用力,把揉烂的草叶汁水都挤了出来,染绿了指缝。“你说…往后…可咋办?我这心里头,像塞了团乱麻…没着没落的。真怕…真怕护不住他,护不住这个家…” 一阵风打着旋儿卷过,带起坟头的浮土,迷了李守业的眼。他抬手揉了揉,眼角有些湿润,不知是土迷的,还是别的。
天刚透点亮光,李家宅院侧厢房里就响起“嘿哈”的呼喝声。李振邦,一个刚满十二岁的半大小子,正跟着李济生从流民里寻来的一个老边军学拳脚。老边军姓王,腿脚不大灵便,眼神却像刀子,教得极严。李振邦额头上冒着细汗珠,一招一式不敢马虎。
晨练完,胡乱扒了几口早饭,揣上两个还温乎的杂面馍馍,李振邦就溜出了门。
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,蹲着八九个半大的小子,都是他的“娃娃兵”。见他来了,一个个围上来。
“邦哥!”
“邦哥“
“给!”
李振邦点点头,把馍馍掰开,分给几个家里实在揭不开锅的娃娃兵。杂面馍馍的香气立刻勾出了咕咚的咽口水声。
“有啥新鲜事?”李振邦也蹲下来,随手捡起根草棍在地上划拉着。
一个叫毛头的孩子抹了抹鼻涕,抢着说:“邦哥,我昨个儿在周家沟后坡放羊,影影绰绰看见周管家在打他闺女呢!”
“打闺女?咋打的?”旁边几个小子竖起了耳朵。
“离得远,没太看清。~x/w+b!b′o¢o?k_..c/o`m,”毛头努力回想着,“就听着那女的嗷嗷叫唤,喊‘疼,疼,疼!亲爹你轻点!’”
“哈哈哈!”几个年纪稍大的孩子一下子哄笑起来,“周管家打闺女!哈哈哈!”空气中一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。
“额......”
李振邦没太明白他们笑啥,只觉得有点怪,挠了挠头,只把这话记在心里,想着晚上得空说给济生哥听。
这时又有个孩子接口道:“邦哥,我爹昨儿去县城送干菜回来,说在城门口碰见周记粮行运进去好几大车肉,还有几大坛子酒!那肉味儿,香得嘞!我爹嘀咕,周家这是要请啥贵客?”
“好几车肉?大坛子酒?”李振邦的小眉头拧了起来。这个也得记下,济生哥说过,周家的事,再小也得留心。
还有个小子补充:“我爹说,昨儿后晌看见周家沟的刘老蔫,愁眉苦脸蹲在自家地头抽烟袋锅子,嘴里念叨着‘又要加租子…这日子没法过了…’。”
……
娃娃们七嘴八舌,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:管家打闺女、主家买酒肉、佃户抱怨加租......李振邦站起身,拍拍屁股上的土,心里琢磨着怎么把这些零碎话归拢出点意思来。济生哥讲,要紧的消息,常常就裹在这些家常话里头。
他学着李济生想事的样子,捏着下巴。
盯梢这活儿,不光是腿脚勤快,还得心思活络。
……
春风看着没多大力气,却也悄悄改变着李家塬沟壑的模样。去年在主沟上游筑起的那道“淤泥坝”,淤出的那半亩新田,土色深褐,攥一把仿佛能挤出油来。开春就被互助社里干活最拼命、工分最高的几户佃户分去种了。如今糜子和豆子的嫩苗己窜出地面半尺高,在塬坡一片灰黄中,绿得晃眼,看得人心里发痒。更紧要的是坝下那个“白水塘”!去年最干渴难熬的日子里,就是靠着这塘里沉淀下来的清水,硬是把塬下互助社几百亩眼看要枯死的糜子苗,又给浇灌活了!这活生生的例子,比啥道理都管用!
“走,下沟里看看!”李济生清点完新打制好、预备交给马叔商队的一批厚实铁锹头,招呼栓柱一声。
主沟的水比冬日里丰沛了些,但也只是浅浅一层。两人沿着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