熏鱼的手艺,是下河村祖传的饭碗,如今挂上“永业联保”的牌子,是机遇更是千斤重担。
离熏房不远,一片平整出来的巨大场院铺满细密的竹席。
小杨庄送来的各色时令菜蔬堆积如山。
翠绿的芥菜、雪里蕻,紫亮的茄子,橙红的胡萝卜……几十号妇人、半大孩子席地而坐,手脚麻利地分拣、削切、码放。
空气里弥漫着新鲜蔬菜被切开的清冽气息。
“烂叶子!虫眼菜!统统给我挑出来扔那边沤肥!”负责这摊的赵寡妇叉着腰,嗓子尖利得像哨子,在席子间穿梭巡视,眼尖得赛过老鹰,“孙瘸子!说你呢!把那个烂茄头藏底下当老娘眼瞎?合作社收菜,要的是顶顶好的货色!你当是喂猪呢?再敢糊弄,扣光你小杨庄的信保钱!”
被点名的孙瘸子脸涨成猪肝色,讪讪地把藏起来的烂茄子扔进远处的烂菜堆。
赵寡妇哼了一声,又踢了踢一个装腌菜的大陶缸:“这缸谁送来的?盖子都没封严实!盐霜都没挂匀!抬回去重腌!腌不好别送来现眼!”
几个小杨庄的汉子抬着缸,灰溜溜地走了。
赵寡妇抹了把汗,看着场院里渐渐堆砌整齐、如同小山般鲜亮水灵的菜蔬,又看看远处熏房飘出的青烟和织坊传来的轰鸣,心头那股劲儿也跟着提了起来。
这摊子,她得替晚晚,替永业村钉死了!
暮色西合,永业村新开的“联保货栈”门口却灯火通明。
铺面不大,但收拾得极干净,青砖地面扫得能照出人影。
两盏气死风灯高悬,映着门楣上同样新挂的桐油招牌——“永业联保”。
门口排起了长队,多是清河县城里得了信儿赶来的饭庄采办、大户人家的管事婆子,也有不少探头探脑的寻常百姓。
货架上,分门别类,摆得满满当当。
最显眼处,是一匹匹叠放整齐、透着暗红光泽的“雪里红”厚棉布,布匹一角,清晰地烙着桐油浸润过的“永业联保”徽记。
旁边竹匾里,是油纸包好、捆扎得利利索索的熏银刀鱼干,鱼皮金黄微透,同样盖着徽记小戳。
时令菜蔬水灵鲜嫩,整齐码在箩筐里。
一筐筐圆滚滚的鸡蛋、鸭蛋,垫着干净稻草,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。
“瞧一瞧看一看啊!永业联保,货真价实!织布密实耐穿,熏鱼咸香下饭,菜蛋新鲜看得见!”林守业亲自站在柜台后,嗓门洪亮,唾沫横飞,“咱合作社立下规矩了!买回去的东西,但凡有一样不合心意,拿回来!合作社认!鸡蛋鸭蛋,回家发现是散黄的、臭的,只要壳上盖着咱的戳儿,拿臭蛋来,当场换好的!一个唾沫一个钉!”
这话像在油锅里泼了瓢冷水,人群嗡地议论开来。
当场换蛋?闻所未闻!
“掌柜的!此话当真?”一个穿着体面的绸衫管事挤上前,指着那筐鸡蛋。
“板上钉钉!”林守业拍着胸脯,“咱这招牌刚挂上,金贵着呢!还能糊弄人?”
“好!就冲掌柜的这份实在!”那管事爽快地掏钱,“‘雪里红’布先来两匹!熏鱼干十包!鸡蛋……也来两筐!府里老太太就爱吃个新鲜蛋!”
生意开张,银子叮当入匣。
后面排队的人受了鼓舞,纷纷掏钱。
赵寡妇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妇人收钱、点货、打包,忙得脚不沾地,脸上却笑开了花。
那“包退包换”的话喊出去,买的人心里踏实,掏钱也痛快!
夜色浓稠,货栈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。
灯火下,赵寡妇正带着人点算着堆了小半间屋子的铜钱和碎银,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,脸上是压不住的喜气。
“吱呀——”一声,铺面后通仓库的小门被推开。
林晚端着盏小油灯走了进来。
昏黄的光晕映着她沉静的侧脸,靛蓝的衣角沾着些仓库里的浮尘。
她刚亲自去核验了今日新入库的一批腌菜坛子封口。
“晚晚,你咋还亲自点库?累了一天了!”赵寡妇心疼地起身。
“无妨。”林晚声音有些哑,将油灯放在堆满铜钱的柜台上,目光扫过那些沾着汗渍的铜板,“今日流水多少?”
“粗粗算了,光布匹和熏鱼就卖了快二十两!鸡蛋菜蔬还没细算,少说也有七八两!”赵寡妇声音发颤,带着做梦般的亢奋,“老天爷……一天啊!搁以前,咱一年也见不着这么多现钱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