脸颊,砸在粗糙的被单上,洇开深色的斑点。
杨素芬默默地看着他颤抖的背影,从帆布包里拿出毛巾,走到门口公用的水龙头前,用凉水浸透,拧干。她走回来,把凉凉的毛巾轻轻敷在丈夫肿胀的脚踝上。冰凉的触感让李建国身体一颤,他慢慢转过满是泪痕的脸。
“赔……赔的钱,不够。”他声音嘶哑干涩,带着浓重的鼻音,“工头说……说工地有责任,但……但签的合同……是我自己不小心……”他语无伦次,羞愧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。
杨素芬静静听着,敷在脚踝上的毛巾热了,她又去换凉水。如此反复几次,肿胀似乎消下去一点点。她重新坐回床边的小板凳上,从口袋里掏出那管护手霜,默默地、细致地往自己干燥裂口的手上涂抹着。小小的工棚里只剩下她揉搓双手时细微的沙沙声,和窗外隐约传来的机器轰鸣。
“麦子,我托给老张叔了,他家收割机快,加点钱,两天就能收完。”她终于开口,声音不高,却异常平稳,“我来了,就不走了。等你腿好点,能下地了,咱就回家。”
李建国怔怔地看着妻子。她脸上有长途颠簸的疲惫,眼神却像淬了火的铁,沉甸甸的,有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、磐石般的坚定。那管小小的护手霜在她布满风霜的手上晕开微弱的光泽。他心头翻涌着千言万语,最终只化作一声沉沉的、带着哽咽的:“……嗯。”
当李文杰背着简单的行囊,带着满身风尘和挥之不去的挫败感推开自家院门时,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。
院子里弥漫着新鲜麦秸干燥温暖的香气。金黄的麦粒铺满了院子中央清扫出来的水泥地,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饱满的光泽。父亲李建国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树枝做成的简易拐杖,正艰难地、一小步一小步地在麦粒边缘挪动,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。母亲杨素芬则拿着木耙,仔细地将父亲脚下踩乱的一小片麦粒重新摊平。
听到门响,两人同时抬起头。
“小杰?”李建国停下脚步,声音里带着惊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杨素芬放下耙子,快步走过来,眼里是纯粹的、不加掩饰的欣喜:“回来了?快进来!饿不饿?锅里有新麦蒸的馍!”
李文杰看着父亲虽然清瘦但明显有了血色的脸,看着母亲眼中久违的轻松和暖意,再看着院子里这片象征着收获和踏实生活的金黄,一路上的沉重和灰暗,仿佛被这满院的阳光和麦香瞬间冲淡了许多。他放下行囊,嗓子有点发堵:“爸,妈……我回来了。”
“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!”李建国用力拄着拐杖,想走过来,脚步却有些踉跄。
李文杰一个箭步冲上去,稳稳地扶住了父亲的胳膊。父亲的身体比他记忆中轻了许多,胳膊上的肌肉也松弛了,但那份依靠过来的重量却无比真实。父子俩的目光在空中交汇,千言万语都在那无声的注视里。李建国看着儿子眼中尚未散尽的阴霾和旅途的疲惫,抬手,粗糙温热的手掌重重地落在儿子肩膀上,只说了三个字:“先吃饭。”
堂屋的小方桌上,摆着暄软的新麦馒头,一盆清炒刚摘下的嫩南瓜,还有一小碟淋了香油的咸菜。阳光透过窗棂,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。杨素芬忙着给父子俩盛粥,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。
李文杰咬了一口馒头,麦香在口中弥漫开,带着阳光和土地的味道。他低头喝着粥,热气氤氲了眼眶。离家时的壮志,城里的挫败,此刻在这简单却踏实的饭食面前,似乎都找到了安放之处。
“爸,您的腿……”他放下碗,看向父亲的伤处。
“好多了!”李建国挺了挺腰板,“你妈天天给敷药,扶着我活动,大夫说了,再养个把月,慢慢就能使上劲了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儿子眉宇间的郁色,声音低沉下来,“外头的事……过去了就过去了。家在这儿,地在这儿,人好好的,比啥都强。”
李文杰默默点头。他看向母亲,杨素芬正把一块最嫩的南瓜夹到他碗里,眼神温柔而平静。
这时,院门外传来一个清亮温和的女声:“李婶在家吗?”
杨素芬眼睛一亮,连忙起身:“在呢在呢!喜兰老师来了?”
李文杰循声望去。院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女子,穿着简单的白色棉布衬衫和深蓝色长裙,梳着清爽的马尾,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,手里还牵着朱大爷的小孙子朱永新。她面容清秀,气质文静,像夏日池塘里一株亭亭玉立的莲。她目光扫过院子里的麦粒,落在李文杰身上时,微微顿了一下,随即露出一个礼貌而温和的微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