养老院309房间的空气,总是稠得化不开。·秒_彰¢踕.小^税_蛧` `已.发^布¢罪′薪.漳*劫¢消毒水的尖锐气味顽固地钻入鼻腔,试图掩盖一切,却总被窗台上那瓶廉价的桂花香精徒劳地中和,混合成一种令人昏沉的、名为“暮年”的独特气息。
苏慧的指尖拂过冰凉的玻璃奖杯表面。杯身上,“1983年全国芭蕾舞大赛金奖——周凤琴”一行镏金小字,在午后昏昧的光线下,依旧执着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。奖杯被擦拭得锃亮,倒映出她此刻的模样:六十五岁的白发松散地挽着,几缕碎发垂在额前,眼角的皱纹深刻得像是用刻刀雕琢过,眼袋浮肿,透着一股被生活反复捶打后的疲惫。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淡紫色开衫,袖口有些磨损。
但奖杯光洁的曲面,也扭曲地映照出另一个“苏慧”。
那是手机屏幕里正在播放的短视频画面。一个穿着艳丽唐装、画着夸张舞台妆的“苏慧”,正叉着腰,用她这辈子都没发出过的尖锐嗓门,唾沫横飞地骂着一个唯唯诺诺的年轻保姆:“…地拖不干净就给我滚蛋!我当年在厂里扫厕所,那瓷砖缝都比你这脸干净!现在的年轻人,吃不得一点苦,惯的臭毛病!…” 屏幕下方,一行醒目的ai生成字幕跳动:#毒舌老太金句#。弹幕如同喷发的火山岩浆,疯狂滚动:“笑死我了!老太威武!”、“骂得好!解气!”、“打赏!必须打赏!”……虚拟的火箭、跑车、嘉年华礼物特效,几乎淹没了那个面目狰狞的“自己”。
那声音,那神态,那台词,都那么“像”,却又那么陌生,像一个披着她皮囊的恶鬼。苏慧胃里一阵翻搅。那是她吗?那个在三尺讲台上,用叶芝的诗句给孩子们描绘远方田野的苏老师?那个在丈夫病床前,握着他的手轻声念诵《当你老了》的苏慧?
“咳…咳咳…” 一阵急促的、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的声音,将苏慧猛地从冰冷的倒影里拽回现实。
她慌忙放下奖杯,端起放在床头柜上的小碗。碗里是温热的南瓜小米粥,炖得稀烂,散发着朴实的甜香。“凤琴,来,再吃一口,慢点,慢点…” 她舀起一小勺,小心翼翼地吹了吹,送到周凤琴干裂的唇边。
周凤琴躺在特制的护理床上,曾经轻盈如天鹅的身体,如今被瘫痪禁锢得只剩下枯瘦的轮廓。她曾是聚光灯下的精灵,是这枚金奖奖杯真正的主人。此刻,她浑浊的眼睛费力地转动着,看向苏慧,又艰难地瞥向那仍在喋喋不休播放着“毒舌老太”视频的手机。一滴浑浊的泪,无声地从她深陷的眼角滑落,没入灰白的鬓角。
苏慧的心像被那滴泪狠狠烫了一下。她伸手想去关掉那刺耳的视频。
“别动!” 门被猛地推开,带进一股走廊里消毒水更浓烈的气息。儿媳赵蔓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。她三十二岁,妆容精致得无可挑剔,一身剪裁利落的香槟色套装,昂贵的真丝面料在并不明亮的房间里也泛着矜贵的光泽。她手里捏着最新款的折叠屏手机,屏幕上正实时显示着“毒舌老太”直播间的后台数据——那串代表在线人数和打赏金额的数字,正以令人眩晕的速度向上飙升。
“妈!这段效果爆了!观众就爱看这个!” 赵蔓的声音带着一种职业性的亢奋,像打了鸡血。她看也没看床上的周凤琴,径直把一张打印好的a4纸塞到苏慧手里,“快,照着这个念!表情再凶一点,语气再刻薄一点!对,就骂那个‘保姆’!她现在是你直播间的人设靶子!” 纸张顶端,清晰地印着一个知名“美颜相机”app的巨大logo水印。
苏慧的手指捏着那薄薄的纸片,却感觉重逾千斤。纸上的台词像一条条冰冷的毒蛇,缠绕着她的神经:
“你这个懒骨头,碗都洗不干净,喂狗吃都嫌脏!”
“我儿子瞎了眼才请你这种废物!滚之前把地板给我舔干净!”
她张了张嘴,喉咙却像被砂纸堵住,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周凤琴。老友那双曾经顾盼生辉、如今却蒙着灰翳的眼睛,正死死地盯着床头柜的方向,眼神里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、近乎绝望的急切。_x¢i\a·o_s/h_u/o?g*u.a′i`.!n~e`t\
床头柜上,除了药瓶和水杯,只有那个刚刚被苏慧擦拭过的金奖奖杯。
“妈!发什么愣啊!时间就是流量!流量就是钱!” 赵蔓不耐烦地催促,涂着蔻丹的手指几乎要点到苏慧的鼻尖,“想想您账号这个月的分成!十二万八千三百八十块!够您在这儿住一年了!您还想回那个没电梯的老破小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