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到尔朱兆的话，高欢肃立良久，缓缓道：

“万仁能这般体谅我六镇疾苦，殊为不易！”

说完，高欢顿了顿，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：

“破六韩孔雀既敢在武川藏兵，沃野镇怕是也有暗桩。”

他抓起把雪抹在脸上，清醒的刺痛感让声音愈发冷硬：

“若是想要怀朔打出些什么名堂，我要你秀容川再给我拨一千尔朱突骑！”

帐下亲卫适时递上舆图。羊皮卷在雉堞铺开的刹那，尔朱兆看到高欢用炭块在武川西北画了道弧线：

“我也不瞒万仁，我怀朔在武川西北还留有后手，但军报上朔破六韩孔雀在武川藏了五千精骑，我怀朔现下对此等规模的骑兵确实奈何不得。

听闻尔朱突骑乃是梁郡公百里挑一的选锋精锐，如果万仁能从秀容川带一些尔朱突骑来。我贺六浑可以在此立下军令状，一月之内，必能攻克武川，让破六韩拔陵再无西撤归路！”

高欢见尔朱兆听到自己的要求神色踌躇，当下也不等对方多加考虑，便上前两步握住对方双手，面色诚恳道：

“我明白万仁为难，可现下国家多难，北地也就只有秀容川的梁郡公方能力挽狂澜了。”

尔朱兆本想拒绝，可看到高欢那张甚是诚恳的脸一时竟说不出话来，半响，他突然抬脚踢飞块墙砖，砖石坠地的闷响惊得战马嘶鸣：

“尔朱突骑均由叔父亲自带领，我无权随意调动。但我秀容川敕勒弓手的箭，能射穿三重皮甲！我多与你些敕勒弓手便是！”

两人目光在血色残阳中相撞。高欢突然放声大笑，解下腰间镶着玛瑙的匕首抛过去：

“好！待破了这局，我请你喝怀朔最烈的浑酒！”

……

翌日戌时三刻，怀朔镇西门洞开。

二十辆粮车在地上碾出深辙，辕木吱呀作响的声音惊飞了枯树上的寒鸦。麻袋被冰棱划破的裂口时不时漏着麦豆，金黄的颗粒在地上蜿蜒，负责推车的瘦小兵士激动的东张西望，却没注意脚下。冷不防被队主踹了膝窝：

“作死的猢狲！一粒粟能救条命！”

高欢拄着丈二长槊踏上将台，铁制槊纂砸进夯土时震落几片积雪。

怀朔镇军户在朔风中列队，皮裘补丁间露出的羊毛结着冰碴，有个独眼汉子用草绳把开裂的胫甲捆在腿上，麻绳勒进冻疮却仿佛毫无感觉。

“取粮者出列！”

亲卫统领举着火把沿队列巡视，焰舌舔过一张张沟壑纵横的脸。火光照见最前排的跛脚老卒伸出树皮般的手掌，立刻被身后壮汉扯住胳膊：

“钱瘸子！上月守烽燧摔断的腿还没好利索，你又上不了战场……”

老卒佝偻的脊背突然挺直，反手攥住壮汉腕子：

“我儿前往沃野镇探听军情，三个月没音讯了！”他枯黄的眼白泛出血丝：

“这袋粮送回去，好歹让孙儿能喝上一碗热粥……”

“让他拿！”

高欢的断喝惊得火把一晃。他单手提起长槊指向老卒，槊锋红缨在风里炸开如血：

“凡我怀朔镇五十岁以上者，不论是否从征，皆可领双份口粮！”眉骨旧疤被火光映得突突跳动，那是第一次驰援怀荒镇时在柔然人箭雨里留下的印记，回程后还引得娄昭君心疼不已。

队列里响起窸窣低语。有个裹着羊皮袄的年轻人突然挤出人堆，指着粮车嘶喊：

“军主说话可作数？我爹咳血半月了，领了粮就能……”

“去我家！”高欢突然打断他：

“我成亲时娘子余下的嫁妆还有一些。”

他解下腰间铜牌抛给亲卫统领：“现在就去取来分给父老。”

雪粒扑在众人凝固的呼吸间。独眼汉子突然扯开胸前皮裘，露出道横贯锁骨的刀疤：

“领军把自己家中存粮都舍了，明日拿什么向家中交代？”

“抢破六韩拔陵的！”

高欢槊锋一转，寒光掠过东南方天际：

“那些狼崽子在武川镇囤了够吃三年的粮！”他猛地将长槊插进将台木板：

“愿随我往武川者，贺六浑必不负诸位！”

钱瘸子突然抓起把雪塞进嘴里，冰碴在齿间嚼得咯吱响：

“领军，老头子虽然腿脚不利索，但还能拉开弓弦……”

他混着冰沫的唾沫星子喷在壮汉脸上：

“赵二愣子！把老子惯用的那张弓给我！”

尔朱兆在角楼目睹这场特殊的分粮。当二十车军粮被分发完毕，他忽然解开腰间玉带，将嵌着绿松石的带钩掷给亲随：“去秀容川，让叱列平带弓手走白道，速来怀朔。”

风雪在子时转急。信使带着鎏金狼符冲进夜幕，皮囊里除了军令，还有尔朱兆亲笔书写的调兵行文。

五条雪地猎犬跟在马后——这是契胡部独有的传信方式，就算信使冻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