执念。
那一抹银白的残魂,正引领着他,走向命运的最深处。
——也是青璃的归处。
他们行至一处埋骨白林之中。
此地无风、无鸟、无兽,唯有挂满寒枝的古木在雪中肃立,如千万静默的哀悼者。树身被霜冻多年,仿佛泛着银白骨光,而根系蜿蜒如血脉,盘踞在积雪之下,隐隐可见苍老脉络。
楚宁目光落在林心一块半埋的石碑上。碑体残损,却依旧挺立,像一位远古守望的灵使。碑面铭着斑驳而奇异的纹路,乃狐族古语——一种只有血脉共鸣者才能轻声读出的语言。
冬儿指尖划过碑文:“这是狐族古语,意为‘魂归故土,寒灯引路’。”
她声音微颤,那一刻天地仿佛听懂了那句咒语,雪落的速度,缓了。
楚宁缓缓抬眼,环顾四周。
这是——狐族的先祖之林。
传说中,雪狐族每一位亡者,其魂若未归天,便会在“朔月寒夜”返回此地,静候族灵唤醒,以求重聚之形、返归之魂。此地是狐族千年祖地中仅存的残痕,也是被灭族之后,最后能聆听族语回响的地方。
雪落林深,风息片刻。
楚宁与冬儿在穿行雪岭途中,忽闻一丝细微声响。
“停。”
冬儿蓦地扬手,楚宁立在她身后,目光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。
不远处的冰雪林地上,一排细碎的蹄印向东而去,痕迹尚新,雪粒未融。枝头残雪晃动,远处传来轻微的雪层塌陷声。
“雪角鹿。”冬儿低声道,“孤行,未成群,受伤了。”
“你怎么看出来的?”楚宁压低声音。
冬儿弯腰指着一片雪印:“你看这里,足迹边缘凹陷、雪纹破碎,这是它回身望警的痕迹——谨慎,但不快。后蹄落点比前蹄重,说明它后腿有伤。”
楚宁默了默,低声道:“你猎过它?”
“没猎成过。”冬儿笑了笑,像是忽然轻松了些,“可我爷爷教我怎么找它。”
“我小时候,总觉得这雪角鹿傻,每次一被追就跑回来绕圈。后来才明白,它在等风,等雪,等那些能把它的踪迹盖住的天时。”
她说着,轻轻扯了楚宁一把:“来,我教你个冬猎小法子。”
她将一撮干藓草夹入手心,吹出一缕极轻的热气,再在指尖点上雪粉,蹲低身形,从林侧绕行。楚宁虽然对生猎不精,但步伐极稳,未曾踩断一根枯枝。
十数息后,雪角鹿现身于前方林洼,毛色如冰沙,银白之中竟有一抹微蓝。
楚宁忽然意识到,这片雪原上的许多生命,从未被杀戮污染——它们只是默默活着、挣扎着、躲避着,就像……冬儿。
风雪呼啸,楚宁微抬手,示意不必出手。
冬儿看了他一眼,眸中微动,未再举弓。
两人站在雪林之间,望着那头雪鹿一拐一拐地穿过残阳投下的林影,渐渐远去。
风雪中,冬儿轻声道:“其实活着,也可以不是靠杀。”
楚宁目光不动,低声应道:“我会记住。”
“你,教会了我一件不一样的事。”
那一刻,压在楚宁雷心上的重压,似乎终于轻了一线。
他没有说话,只是站在风雪之中,望着那头远去的雪角鹿慢慢消失在银林深处。
天地之间,仿佛只剩雪落无声,和两个人轻缓的呼吸。
楚宁收回目光,转头看向冬儿。
“你看鹿,看雪……总像在找什么。”
冬儿微微一怔,低头笑了笑,指尖轻轻拂过自己袖口的狐尾花纹:“你说得对。”
她抬头望向远处积雪覆盖的林边,一处孤树微颤,像是有一道小小身影自其后掠过,只是风雪太浓,难辨真伪。
“我小时候第一次看见那只雪狐,就是在这片林子外……”她声音低缓,仿佛怕惊扰了什么,“那天风雪特别大,我走丢了,冻得快失去意识。它忽然就出现了。”
她缓缓伸出手掌,像是仍在回忆那时温暖的触感。
“它什么都没说,就那样静静地走在我前面,时不时回头看看我。等我快撑不住的时候,它带我进了一个山洞,还替我舔净了伤口。”
她停顿了一下,声音有些发哑:“那时我还太小,以为自己看见的是精灵。”
楚宁目光微动,静静望着她。
冬儿抬眼,望向不远处那片被冰雪半掩的古林遗迹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