弓弦拉满!腰间悬挂的玉组佩因这突然的发力而铮然作响,清越的玉鸣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。他猛地抬起头,年轻俊朗的面庞上写满了惊愕与不解,唇瓣微张,那句几乎要冲口而出的诘问再也按捺不住:
“沮公!此例一开,岂非纵容豪强借天灾兵祸、趁火打劫?清河淤田虽非上等,亦是公产!甄氏献粮是功,然以此要挟百顷之地,其心可诛!这……”他声音因激愤而微颤,“这置太守清名于何地?置魏郡法度于何地?”
沮授的目光终于从简牍上抬起,落在那张因激愤而涨红的年轻面庞上。他没有立刻斥责,反而极轻微地叹了口气,那叹息沉重得如同压上了整座邺城的重量。他手中那柄温润的麈尾玉柄,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、不容抗拒的沉稳力道,轻轻地、却无比坚定地压在了袁涣紧握成拳、青筋微现的手腕之上。那玉柄的凉意透过薄薄的官服衣袖渗入肌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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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曜卿,”沮授的声音比方才更低缓,却字字清晰,如同凿刻,“你且看看这个。”他空着的左手从案几深处抽出一卷磨损严重的简册,随手丢在袁涣面前摊开的田册之上。
简册展开,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令人心惊的数字:
“光和七年正月初一,收司徒袁隗赠贺太守履新礼:金饼二十枚,玉璧二,
光和七年初二,收大长秋赵忠贺仪:马蹄金五十枚,钱十万,蜀锦五十,
……
光和七年六月,以上诸项折合,尽数划入府库,用于:
——购常山郡陈粮粟米一千五百斛,赈城外流民…
——付河内郡盐商定金,购粗盐三百石,配给守城军民…
——补虎贲营战马折损,购代郡驽马三十匹…
——支郎中令华歆密使洛阳打点开销…
……
光和七年八月,府库金曹簿记:太守秩俸六百石米,折钱入库,然库中实无余钱支取。太守府内用度,暂由主簿王烈以私俸垫支…”
简册的最后几行墨迹尤新,显然是近日所添。
袁涣的目光死死钉在最后那几行字上,仿佛被灼伤,脸上的激愤一点点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震惊、酸楚的苍白。他猛地抬头看向沮授,嘴唇翕动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沮授收回压在他腕上的麈尾玉柄,那目光沉甸甸地落在袁涣磨损的袖口上,又缓缓扫过一旁沉默伫立、眼神同样复杂的和洽,
和洽伸出瘦长的手指,精准地捻起案头一支细如鼠须的朱砂笔。他饱蘸了鲜红的朱砂,笔尖悬在舆图上空,目光在甄氏粮仓与黑山贼寨之间来回逡巡。
一道曲折、断续的朱砂红线,如同一条刚刚被利刃割断、尚在痉挛抽搐的血管,被他稳稳地勾画在舆图上,蜿蜒连接起那“血珠”与“墨瘤”。红线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颤动,散发着浓烈的不祥气息。
这无声的一笔,是和洽对沮授那句“加征三成市税”最直接、最深刻的心领神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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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嘉踏入后园时,紫藤花架垂落的暮色已凝成铁青。玄衣肩头积满漳河畔带来的沙尘,袖中两份帛书烫得腕骨生疼——帝都诏书朱砂蟠龙在左臂翻腾,冀州军报蝮蛇毒痕在右袖噬咬。
暮色如砚中残墨,沉沉压在太守府九曲回廊。郭嘉玄衣立在椒房殿门边,墨色深衣乃是楚地贡来的“皂色菱纹罗”,经纬间隐现的云雷纹随呼吸明灭,似他袖中两份帛书吞吐的杀机。檐下青铜雁鱼灯幽蓝火舌舔过门边彩绘漆凭几,几面盘鼓舞者的鼓点几乎要震破漆层——咚咚声正撞在军报里漳水暴涨的凶讯上。
药气忽浓。林紫夜素手托着越窑青瓷药盏第三次经过,盏底冰裂纹沁出的苦雾凝成霜色,在她走过错金银博山炉时,炉中苏合香灰骤然塌陷如溃堤。这女子始终未抬眼帘,唯广袖掠过处,药盏边缘冰针般的指痕刺得郭嘉眼底生寒。
“奉孝先生又遇见了什么事?”